电话那头男人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,每一个字都透着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:“项目提前完工了,我能……能提前两周回去。就是……得自费买票,你那儿方不方便……借点?”
林深握着手机的手指猛然收紧,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。
他没有问需要多少钱,也没有问任何缘由,声音沉稳得听不出一丝波澜:“卡号发我,钱我打给你,不用还。”
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,似乎在消化这份不假思索的信任。
挂断前,苏振宇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补了一句:“我攒了三十八个夜班的调休,才换来这个假。”
林深心头剧震。
三十八个夜班!
对于苏振宇那种高空作业的工种,这意味着连续三十八天,在几十上百米的高空之上,迎着撕裂皮肤的烈风,顶着毒辣的烈日,将自己的血肉之躯焊在钢筋水泥的骨架上。
他那条逢阴雨天就隐隐作痛的旧伤,恐怕早已被折磨得不成样子。
这个男人,是用命在换取回家的资格。
林深迅速翻出自己的星海账户,从一笔轻易不动用的备用金里划出一笔远超票价的钱,在转账备注上,他郑重地敲下几个字:“预付‘苏小满家庭音乐会’首席观众演出费。”
他太清楚苏振宇的为人了,那个宁可把牙打碎了和血吞的男人,需要的不是廉价的同情与施舍,而是一个能让他昂首挺胸、堂堂正正踏进家门的理由。
苏振宇到家的那天,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期待。
小满正坐在阳台的小板凳上,晃着两条小腿,奶声奶气地背着林深刚教她的《你鼓舞了我》。
林深算准了时间,不动声色地递给小满一个空牛奶瓶:“小满,去楼下小卖部帮叔叔打一瓶鲜牛奶,顺便……看看今天有没有穿着蓝色工装的叔叔路过。”
小满像领了什么重大任务,抱着比她脸还大的牛奶瓶,“噔噔噔”地跑下了楼。
几分钟后,楼道里传来一阵急促又带着点犹豫的脚步声。
小满气喘吁吁地冲上楼,当她看清玄关处站着的那个高大身影时,整个人都僵住了。
眼前的男人很高,却微微佝偻着背,饱经风霜的脸上是沙尘刻下的深刻纹路,一双眼睛里布满了血丝,却亮得惊人。
他的右手手腕上,还缠着一圈发黄的旧绷带。
小满愣在原地,手里的牛奶瓶一歪,险些砸在地上。
苏振宇看到女儿的那一刻,所有长途跋涉的疲惫仿佛都被抽空了。
他笨拙地蹲下身,小心翼翼地从那个破旧的行李袋里,掏出一个被压得有点变形的铁皮盒子。
“工地门口的小卖部买的……”他的声音依旧沙哑,却带着一丝讨好的温柔,“草莓味的糖,你以前说过,最爱吃这个。”
小满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铁皮盒子上,忽然,她像想起了什么,猛地转身冲回自己的房间。
片刻之后,她举着一张蜡笔画跑了出来——画上,一个模糊的小人站在彩虹桥的另一端,手里赫然也拿着一包糖果。
现实与画作重叠的瞬间,小女孩所有压抑的情感轰然决堤。
她丢下画,猛地扑进男人怀里,把脸深深埋进他那件满是尘土味的粗糙工装里。
一声哽咽在喉咙里的“爸爸”,最终化作了压抑不住的抽泣。
林深站在厨房门口,背对着父女俩,手里握着一把菜刀,刀锋稳如磐石,一滴滚烫的液体却砸在了砧板上,瞬间晕开。
当晚,一家人终于完整地围坐在客厅的沙发上。
苏振宇从行李里翻出一管廉价的护手霜,用他那布满老茧的手,笨拙又轻柔地给小满涂抹着。
这是他在工地上养成的习惯,总怕孩子的小手被冻着。
妻子的眼圈一直红着,她试探地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头许久的问题:“以后……你还回去吗?”
苏振宇涂护手霜的动作一顿,随即坚定地摇了摇头:“不回去了。我跟老板说了,换个工种,在本地找个离家近的活儿。小满唱歌的时候,我得在。”
最后一句话,他说得斩钉截铁。
小满像是听懂了,立刻从沙发上爬下来,把那个旧录音机宝贝似的放在三人中间,按下了播放键。
《明天会更好》的旋律缓缓流出,这一次,当稚嫩的童声响起时,旁边多了一道深沉沙哑的男声和一道温柔的女声。
三个人的合唱,比视频里齐整了太多。
唱到那句“让我们的笑容充满青春的骄傲”时,苏振宇空着的左手,悄然握住了妻子的手,而他那只缠着绷带的右手,则轻轻地搭在了女儿的肩上。
林深在不远处,悄无声息地用手机拍下了这一幕,然后默默将照片设为了手机壁纸。
做完这一切,他点开一个名为“星海新人签约计划”的文件夹,选中了里面所有关于苏小满的草案,按下了删除键。
他忽然明白了,有些舞台,不在聚光灯之下,而在一个伤痕累累的男人终于敢于对家人说出“我在”的这个夜晚。
在小满的“人生音乐图书馆”里,《亲亲我的宝贝》的旋律,正悄然被点亮,像一盏在长夜里,终于等来了归人的灯。
这一夜,苏家的灯亮了很久,像一颗在万家灯火中重新点燃的星。
林深睡得格外踏实,梦里都是小满清脆的笑声。
然而,城市的苏醒,从不等待任何人的美梦。
当第一缕微光刺破黑暗,将摩天大楼的剪影投射在冰冷的柏油路上时,这个名为星海的城市,也正准备揭开它属于另一群人的,截然不同的一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