只见木匠又盛了满满一大碗饭,用饭勺在桶边卖力地敲了两下。
“嘿,我造的好饭桶,今儿个也不知道是你饭桶,还是我饭桶?”
众人闻言,又是一阵哄堂大笑。
酒足饭饱,食客们纷纷散去。
阿香收拾停当,出门收食材。
她背着一个竹编鱼篓,哼着不成调的南地小曲,脚步轻快地朝着镇外的清江河走去。
清江河的水从上游雪山融汇而来,一路奔腾,到了风禾镇地界,水势才缓和下来。
水质清冽,这样的活水养出的小鱼小虾,肉质格外鲜甜。
阿香昨儿个就在河湾水草丰茂处,下了几个虾笼鱼笼,算着时辰,这会儿该是收获满满了。
到了河边,她挽起裤腿,露出两截白生生的小腿,赤着脚丫踩进清凉的河水里。
“嘶……”
清凉的河水漫过脚踝,舒服得让人一个激灵。
她轻车熟路地摸到自己做记号的地方,抓住绳子,开始往上拉。
第一笼,入手沉甸甸的。
阿香眉眼一弯,心里乐开了花。
拉出水面一看,果然,满满一笼青壳的河虾,活蹦乱跳。
个头虽不大,但胜在鲜活。
虾壳薄而透亮,隐隐能看见里头的虾肉,正是做水晶虾饺的上品。
她喜滋滋地将虾倒进鱼篓,又走向那只大鱼笼,抓住绳子,往上一提。
嗯?
纹丝不动。
“好家伙!”一双杏眼都亮了。
这分量,绝不是三五斤的小鱼小虾,打底也是条几十斤重的大青鱼。
她的心“砰砰”狂跳,脑子里直接滚过一本菜谱。
这么大的鱼,十八种吃法都打不住。
鱼头最是肥美,剁开两半,加豆腐、酸菜滚一锅白色浓汤,甭提多鲜甜了。
鱼腹肉嫩无刺,切成薄片,涮火锅、做酸菜鱼、或者清蒸淋油,都是极品。
鱼背肉厚实,可以做成熏鱼,或是剁成鱼蓉,手打成劲道弹牙的鱼丸。
就连那鱼尾,裹上粉炸得焦香酥脆,也是一道绝好的下酒菜。
剩下的鱼骨鱼皮还能熬出一锅胶质满满的冻,冰镇之后切块,蘸着蒜蓉酱油吃,清凉爽口,又是另一番风味……
阿香越想越馋,口水都要流下来了。
她把绳子在自己腰上牢牢缠了两圈,双脚在泥里踩稳,稳住下盘,扎好马步,用上了全身的力气,猛地向后一仰。
“哗啦!”
一声巨响,水花炸开。
一个黑乎乎的东西,终于被她从水里拽了出来!
可那不是鱼。
“我!”阿香一口气差点没上来,即将脱口而出的那个字,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,变成了哭笑不得的嘟囔,“我的大青鱼……”
方才脑子里那“鱼头豆腐汤”、“清蒸鱼片”、“手打鱼丸”瞬间化作了泡影。
十八般吃法,一种都用不上了。
那笼子里,卡着的竟是一个男人,已然奄奄一息。
那么,问题来了。
捞,还是不捞?
她范香向来不做亏本买卖。
捞一条鱼,能饱腹;可捞一个人,那就很麻烦了。
且不说,这人醒来后会不会讹上自己。
光看这身行头和体型,就绝不是风禾镇上的人,倒像是城里来的达官贵人。
可这样的人,为何大热天穿成这样,来河里下饺子呢?
比较合理的解释是,这人在躲着什么,急急忙忙跳进河里,或本就是个江洋大盗。
那救了他,不就是引火烧身?
更关键的是,万一救不活,人死在她手上,那真是跳进清江河也洗不清了。
她蹲下身,看着那趴在水里的人,心里天人交战。
可眼尾一瞟,心里顿时凉了半截。
那人的腿,似乎是被鱼笼的倒刺给钩住了。
也就是说,很可能是她下的鱼笼,让他险些丧命……
这就很尴尬了,不救也得救。
“算了算了,算我倒霉。”
师父说过,厨子开火,是为了生机,不是为了断命。
眼睁睁看着一条人命就这么没了,还是断送在自己手上,她怕自己以后掂勺的手都会抖。
她叹了口气,认命地蹚进水里,抓住那人的胳膊。
那人看着不胖,却出奇的沉。
阿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,才将他从水里拖出来。
可一个趔趄,“咚”的一声闷响,却让他的脑袋磕在石头上。
本来还是半生不死的,这下直接被来了个物理超度。
阿香赶紧把他翻了个面,让他仰躺在岸边的草地上,好查看伤势。
可就是这么一翻,让阿香的呼吸微微一滞。
这男人,长得可真好看。
水珠顺着他刀削斧凿般的侧脸滑落,他双目紧闭,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水珠,在阳光下闪着金色的光。
鼻梁高挺如山脊,薄唇紧抿,下颌的线条冷硬利落。
即便是在昏迷之中,那张脸也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威势。
目光顺着他的脸往下移。
他身上的藏青色衣袍被水浸透,紧紧地贴在身上,将底下的身形勾勒得一清二楚。
那没见过的衣料,被河里的树枝杂物划破了好几道口子,尤其是在胸前,一道口子从锁骨一直裂到腹部。
透过那破口,隐隐可见他的胸膛宽阔,肌理分明。
阿香吞了口唾沫,鬼使神差地想起了师父教她品鉴食材的话:
上好的走地鸡,皮薄肉滑,每一寸都结实匀亭,绝无半分赘肉,这样的肉,或蒸或炖,皆是极品。
她的眼神,不由自主地,就带上了几分厨子审视顶尖食材的挑剔和欣赏。
啧。
虽然那条想象中的大青鱼没了,但这捞上来的,好像也、也不赖?
清蒸、红烧、油焖、煎炸……
那“十八种吃法”的念头,竟换了个对象,又在她脑海里盘旋起来。
“呸呸呸!”阿香猛地回过神,对着自己的脸颊虚打了两下,暗骂自己,“范香啊范香,你想什么呢!这是个人!活的!不能吃!”
她又费了好大力气,在他的结实的肚子上按压了十几轮,这才让他把水都吐了出来,总算缓过来气。
“对啊,可惜了,是个人。”她小声嘀咕了一句,语气里竟真有几分惋惜,“罢了罢了,就当是捞了条长得好看的‘大鱼’吧。”
只是,这条“鱼”未免也太沉了些。
她回头望了望通往镇子的小路,决定先回去喊人。
她哪里知道,一封加急的密信,正从千里之外的北境军营,快马加鞭,送往京城。
信中只有寥寥数语:
“少帅顾明渊,于北上途中遇袭后失踪,生死未卜。”